視頻攝制/張李昊
縱覽新聞記者 任利
四條巷是距離南京新街口商圈1公里左右的一條長巷子，雖處于鬧市區，卻少了喧囂的人流和四處拍照的游客，韓素珍開的"韓老太甘蔗汁"就位于巷子的一處街角。數月前，這家店門前出現了一幕魔幻的景象：三月還在甘肅天水排隊的長龍，一夜之間挪到了韓素珍的店鋪前。
3條雀巢速溶咖啡，一把紅黃手柄的剪刀，一個紅色的老式熱水瓶，再加上一個透明的塑料杯，幾個平淡無奇的物件像被韓素珍施了魔法一樣，吸引著天南海北的網友坐著火車、乘著飛機，只為花費10元買上一杯手沖咖啡。在一個個高舉的手機前，韓素珍麻利地用剪子剪開3條雀巢速溶咖啡，把咖啡粉末倒進透明塑料杯，隨手拿起旁邊的熱水瓶倒入熱水，接著用一個長勺子攪拌幾下用封口機封住杯口。封好口，韓素珍雙手握著塑料杯會使勁晃幾下，這是她的"招牌動作"，偶爾有人喊"阿姨再搖幾下"，她會再多晃幾次，等著圍觀者拍上滿意的視頻，再交到顧客手里。一兩元一袋的速溶咖啡，這個早就過時的產品，在韓素珍毫無掩飾的操作中被重新定義，賦予價值。一個個打卡視頻，讓貼上"手沖咖啡阿姨"標簽的韓素珍，頻頻被推上流量頂峰。
流量的潮汐來得快去得也快，進入六月份，"韓老太甘蔗汁"門前的隊伍便開始一天天變短。韓素珍搞不懂為什么火了，也不清楚店門前的人怎么又少了。誰來問她，她反復稱"我不曉得""無所謂的"。在韓素珍看來，她已經很滿足，喧囂過后的現在才是她需要的生活。
南京"手沖咖啡阿姨"韓素珍。（攝/張李昊）
莫名其妙的潑天流量
2024年的一夜火爆，讓韓素珍懵了，也笑了，但她沒有搞明白，賣的是甘蔗汁，為啥咖啡火了？
5月17日網友@喵了個咪發布的一條名為"關于我十塊錢買了一杯純手工現沖咖啡"的短視頻，在短視頻平臺被快速轉發、傳播。視頻的主角就是韓素珍，當她聽到拍攝者要買一杯10元咖啡后，熟練地取出3條雀巢速溶咖啡，操起剪刀一剪，將粉末倒進了一次性塑料杯中……毫無掩飾地沖泡，實實在在的用料，一杯富含植脂末的"手作咖啡"莫名其妙地讓潑天流量降到了四條巷的"韓老太甘蔗汁"。
5月19日早上9點多，韓素珍騎著電動車來到小店準備開門營業。在距離店鋪還有十多米時，她就發現了異樣：店周圍站了不少年輕男女，有的還拿著手機在拍來拍去。她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，將電動車靠著馬路牙子停好，去拉動卷簾門時，人群立刻騷動起來，并迅速在她店門前排起長隊。韓素珍這才明白，這些人是沖著她的店來的。不一會兒，人越來越多，隊伍越來越長，街道辦、社區甚至專門安排人員趕來維持秩序。
很快，韓素珍店里存放的幾百個咖啡條就賣完了。往常，這些咖啡條最少需要一個星期才能賣完。韓素珍趕緊騎著電動車去附近的小超市"進貨"，當她回來后發現門口出現了幾個大箱子。送箱子的人說，這是雀巢公司送的咖啡，免費送，賣完了再送。她搞不懂怎么還有這樣的好事，但直性子的她脫口而出： "哎呀，你早點說嘛，我就不去買（咖啡）了，你看我買了這么多。"搞不懂的"好事"接踵而至，有人免費送來加熱凈水一體機；有人免費送了嶄新的全自動封口機；還有明星邀請她去看演唱會……
韓素珍正在接受當地媒體的采訪。（攝/任利）
連續幾天，全國各地的網友像漲潮一樣一波又一波地涌向四條巷，用韓素珍的話形容隊伍"一直看不到尾"。忙不過來的她喊來女兒、女婿幫忙，3個人依然忙得連上個廁所都要小跑。為了順利吃上一口飯，韓素珍只能拉下卷簾門，全家人躲在里面扒拉幾口。最火的一天，店里僅咖啡就賣出去1000多杯。面對媒體的采訪，韓素珍也不藏著掖著，有些炫耀地反復說著這個數字。
人多了，生意火了，韓素珍也累瘦了，"足足瘦了8斤。"那段時間的忙碌，韓素珍認為是在要老命，緩了好一段時間才恢復過來。她感覺，如果再火一次，她這么大歲數的人，肯定會累倒。韓老太賺了幾百萬！在網上，不斷有網友這樣評論。韓素珍看到覺得有些好笑，"那是造謠！幾百萬得賣多少杯啊？幾十萬可能還是有的。"
韓老太和她的甘蔗汁店
一杯手沖咖啡帶火了韓素珍，也勾出她過去的記憶。
韓素珍賣手沖咖啡，自己也喝咖啡，年輕時就開始喝，并當成一種時髦的行為。初次見到韓素珍的人，的確會對她的精致打扮留下印象。已過七旬的她每天早上要給精心燙過的卷發噴點定型膠，臉上擦些增白霜，嘴巴涂了口紅才會出門。夏天時，她還會穿上一雙有高跟的白色皮鞋，紅色的西裝褲。有顧客說她像韓國演員羅文姬奶奶，韓素珍笑了笑，自嘲對方是明星，她只是一個做生意的老太太，不敢比。
韓素珍年輕時喝的雀巢咖啡是那種老式的兩罐裝，一罐咖啡一罐咖啡伴侶。喝完咖啡，她還會將咖啡色的玻璃罐洗干凈用來裝東西。后來，她開始改喝條裝的速溶雀巢咖啡。
每次喝咖啡，韓素珍在杯子里會放兩條，開水一倒，勺子用力攪拌幾下，開始慢慢品味。她覺得，兩條裝的量剛好適合自己的口味。如今，咖啡品牌層出不窮，街頭的咖啡店開了一家又一家，價格低廉的速溶咖啡早已漸漸被大眾遺忘。韓素珍不同，她就喜歡喝速溶咖啡。她曾在咖啡店喝過一次咖啡，感覺很不好喝，實在不對自己口味。韓素珍的老伴大她幾歲，在她的講述中，老伴耐心、脾氣好，家里的柴米油鹽，樣樣安排得井井有條，對她也格外好。晚上，她關店回到家，老伴就會為她沖上一杯咖啡。別人晚上喝咖啡會睡不著，韓素珍不會，反而是不喝睡不著，喝得很是享受。2022年，那個為她晚上沖咖啡的人走了，也讓咖啡在韓素珍心中更添了幾分情愫。
韓素珍的甘蔗汁店已經開了30多年。（攝/任利）
1992年，提前退休的韓素珍和老伴開了這家甘蔗汁店，經營了五六年后，店里才新增"手沖咖啡"的"業務"，但"主要收入"還是售賣甘蔗汁。談起店里的甘蔗汁生意，這個74歲的老太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微笑，臉上的驕傲不加掩飾。"你啊曉得啊，賣了幾十年，生意一直好的很。"
韓素珍的店位于一處十字路口，顯眼的位置讓東西南北往來的行人總會瞄上一眼。店不大，不到10平方米，又隔成一大一小兩個房間。小房間是"售貨間"，里面主要物品是一個玻璃柜、一個水池還有一臺甘蔗榨汁機。機器出渣口一直伸到墻外，榨汁時，被榨過的甘蔗成渣后會從出渣口"吐"出來，隨后掉入墻外的一個藍色大垃圾桶內。大房間是韓素珍空閑時休息的地方，還放著冷柜、加熱凈水一體機等。
每年9月下旬開始進入吃甘蔗的季節時，韓素珍就開門營業，一直開到第二年的6月上旬關門歇業。今年店鋪的火爆，讓她第一次堅持開到了炎熱的夏天，"不想讓來我這的外地客人‘撲個空’。"甘蔗汁賣得最火的時候，店里一天要賣出近2000斤甘蔗，也曾出現過幾十米的長隊，還常有人來探店、拍視頻。談起過去的風光，她眼睛瞇成了一條縫，眼角的幾條皺紋緊緊"團結"在一起，"哈哈"大笑著。
聊天時，一位女士出現在店鋪的"售貨口"前來買甘蔗汁。在機器"嗡嗡"聲中，韓素珍戴著一次性手袋開始榨起甘蔗汁。這位女士住在附近，下班回家時偶爾來買杯甘蔗汁。在女士的印象中，這家店在附近算是一家"老店"，"開了很久"，在網上也是網紅店，她前兩年就刷到過美食博主拍的短視頻，不過，出名的是甘蔗汁，不是咖啡。
流量喧囂過后的回歸
太多的流量狂歡，總是在一陣喧囂之后，慢慢回歸安靜。當搖來搖去的"手作咖啡"在網絡上褪去新鮮感時，舉著手機的圍觀者總會漸漸散去，繼續尋找下一個"韓老太"。
6月底，韓素珍就發現店門前的人流開始一點點散去。國慶假期過后，"韓老太甘蔗汁"門前徹底恢復到了之前的平靜。12月11日，南京的溫度接近零度，街頭人們的穿著已儼然一座北方城市的氣息。送走上一位購買甘蔗汁的顧客后，穿著綠色羽絨上衣和棗紅色羽絨褲子的韓素珍坐在店里的椅子上，刷了十多分鐘的短視頻。
顧客少了，嘲笑的人卻多了。韓素珍直播時，總有網友留言她開始"涼了"，她看到馬上懟了回去，"涼了也比你強""我火過，你火個半小時給我看看"……韓素珍感嘆，在她最火的時候就知道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，人流總是會散去的。現在，她覺得不火的日子挺好，不用再那么累，閑的時候還能找找老街坊聊天。火的那段時間，她的身體真有些吃不消，繼續下去，她人垮了，店也會提早關了。
除了被笑"涼了"，有這種不和諧的聲音，無厘頭的造謠從她開始火就一直未停止。"說我門前排隊的人都是花錢雇的。""有說要我去養他的。""還有罵我是老妖婆的。"……性子直的她每次在直播間看到這樣的留言，總是不留情面地開始火辣辣地回懟，"這些‘黑粉’我不慣著，反正你打字是快不過我嘴巴的。"
空閑的時候，韓素珍會望向店外的馬路。（攝/任利）
被推上流量頂峰后，韓素珍也通過侄子的講解搞明白了什么叫黑粉，點贊是咋回事，怎么直播帶貨……在她火的時候，有人不買咖啡，只是在她門前架個手機一直拍她，她很是納悶。后來，她搞清楚了，這些人是靠直播她吸引網友刷禮物賺錢的。她沒有反感，不忙時還會站在他們手機前，和粉絲打打招呼、聊聊天，"你啊曉得啊，這就叫‘吃流量’。"現在，她會常常登錄短視頻平臺的"小號"，發發學唱越劇的短視頻，偶爾開上一會直播，但她不讓網友給她刷禮物，實在想給她刷的，她就喊對方給她刷幾顆價格最低的小星星"過過癮"。
韓素珍的"官方抖音賬號"是侄子幫她開通的，現在是"停更"狀態，也沒有掛小黃車。韓素珍堅持不做直播帶貨，她認為，自己是開實體店的，直播帶貨她不懂，歲數大了也沒有精力去搞。安安穩穩賣甘蔗汁，感覺蠻好。
數天前，有人問她有沒有聽說過"曉華"，就像她之前那么火，"現在好像不火了"。她沒有刷到過理發師曉華，于是特地去曉華直播間看了看，還點了贊。她覺得，曉華跟她一樣，都是做實體店的，都是普通人突然火了，不再火了很正常，總要回歸普通人的生活，踏踏實實做自己的生意，"不會有人等著頭發長長了，再坐火車去找曉華理發，也沒有人會再為了買杯咖啡，跑到南京。"不過，2024年"火了一把"的經歷，讓韓素珍很滿足，覺得14億人，她被流量幸運地砸中，這一輩子活得很值。她給自己2024年定義的關鍵字也是"好運"。
空閑時，韓素珍喜歡雙臂放在玻璃柜臺上，透過"售貨口"望向店外正對的文昌巷。順著這條小街一直走，十多分鐘就能到繁華熱鬧的新街口，而她很久很久沒有去過了，看看門前的小店老街，她內心就感覺很滿足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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